第160章 珥貂叶贵,何妨虏支 (第2/2页)
还有两年,历史上土蛮汗就会召开六万人的忽里台大会,企图捏合蒙古。
待其加封“札萨克图汗”的汗号时,数万铁骑南下之事便必然会发生。
在这个窗口期里,土蛮汗不会想轻启战端,他要纵横捭阖,要周旋于长生天与那位活佛之间,要与俺答汗明争暗斗,无瑕顾及大明朝。
正因为抓住这个关键,王崇古才准备趁机清扫了朵颜卫。????保持克制,需要双方的默契,所以朱翊钧必须一再嘱咐戚继光,不要生事。
戚继光闻言,疑窦丛生。
他错愕道:“朝廷要对朵颜卫用兵,难道不是要清除土蛮汗的耳目,为扫平北患做准备?”
朵颜卫虽然侵扰繁多,但对蓟辽构不成大的威胁。
更多的还是作为蒙古左右翼耳目存在。
如果只是单单对其动手,那就显得没那么必要了。
他一度以为,这是朝廷准备对鞑靼大举用兵的预兆——不说立刻,至少是有这个心思才对吧。
甚至他奏疏都写好——戚继光向来是爱呈策的,隆庆前四年里,先后呈了《请兵破虏四事疏》、《请兵辩论》、《定庙谟以图安攘疏》、《练兵条议疏》、《上军政事宜》等奏疏。
结果皇帝现在竟然说,中枢是兴兵只为止戈。
这大大出乎戚继光意料。
朱翊钧看着戚继光,面色肃然摇了摇头:“确是清除土蛮汗耳目,不过并非准备此时扫平北患,而是为了让彼辈消停几年,不来牵扯我朝,好让我等留出精力着手倭患。”
“朕知道戚卿报国之心,不过,海运疏通之前,朝廷是不会对北方用兵的……”
土蛮汗蠢蠢欲动,为大战做准备,朱翊钧又何尝不是。
北方现在为什么不能打?
因为要对北方用兵,必然是旷日持久的大战!
对于旷日持久的大战而言,关隘不在于有没有钱,而是因为太烧粮了!
如今两淮两浙的粮食运送到蓟镇损耗之大,令人瞠目结舌。
往往十成要耗去四成!
其中山道抛洒、遇雨霉变、沿途贪腐……数不胜数的原因。
至于屯田或是就近的省,则根本没有那个体量迅速补足一场大战的战时消耗。
只能等海运!
通了海运之后,大船能从浙江、南直隶直入蓟州。
届时,粮食补给、日用物资,才能轻而易举送到蓟州。
如此才能支撑旷日持久的作战。
在这之前,朱翊钧碰都不想碰那位蒙古大汗。
而为了保证海运的正常运行,必然要先着手处理倭寇——各港口有驻军防备是一回事,尽可能扫清倭寇又是另一回事。
这便是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。
戚继光听皇帝解释完,沉默了片刻。
而后才缓缓道:“陛下,届时平倭,可有臣用武之地?”
对鞑靼,戚继光只有国仇。
但是对倭寇,则更多一份私恨。
从有记忆起,倭寇对登州的袭扰没有停过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
自他十七岁承袭了登州卫指挥佥事的世职后,更是屡次侵扰他的所司掌的屯田。
也是那时,他写下了那句“封侯非我意,但愿海波平”来警醒自己。
如今听到中枢的庙算,岂能不想南征北战呢?
朱翊钧失笑:“那就看卿这一仗的成效了。”
“要是能给北边打出数年的安生便未尝不可,若是不成,那蓟辽恐怕还是离不得卿。”
如果能擒杀董狐狸,消灭骨干青壮,进而扶持长昂,将朵颜卫从土蛮汗的耳目,变成大明朝的附属,那自然好说。
但若是给董狐狸逃了,那戚继光就走不开身了。
戚继光闻言,重重一礼下拜。
朱翊钧将人扶起,随意道:“朕继续说。”
“这其二,乃是内阁与兵部给朵颜卫有一个定位,那便是安心养马。”
“所以……牧场不要损毁,牛羊便不要留了。”
没有需求,就创造需求。
不喜欢互市,等快饿死人就老实了。
土蛮汗能襄助?他能用这么多粮食牲畜养活整个朵颜卫吗?
俺答汗会援手?可惜右翼也不是做慈善的。
届时,除了大明朝,没有任何一方能帮朵颜卫过冬。
这就是一根无形的链子,不想归附也得归附。
戚继光略有迟疑:“陛下,夷人多以牛羊为食,若是没了吃食,臣唯恐适得其反。”
朱翊钧点了点头:“所以杀了董狐狸后,要跟长昂互市,马价按照宣大互市的价格,再溢价一成半。”
“咱们的粮食、布匹、盐,尤其要在入冬前,要严控流出。”
养成习惯比什么都重要。
如果养马能过上好日子,鞑靼也不会多此一举频繁南下劫掠。
当然,大明朝也没能耐真让朵颜卫过上好日子——自己人都过不上好日子,还朵颜卫呢。
但是可以营造出一时的假象。
先惠个几年,让朵颜卫产生养马很有赚头,能过上好日子的假象。
等到衣食所需都操控在大明朝手中的时候,内附就诚心了。
过几年又养回牛羊又有什么关系呢?贵人们适应锦衣玉食,可没那么容易回去的。
这就叫先大棒,再给甜枣了。
戚继光思索片刻,点头道:“臣明白了。”
朱翊钧说完其二,又继续说道:“其三,将朕送去的那批京卫武学子弟带上。”
“不必非得放在关键的位置,哪怕是大头兵朕也认,总之必须上战场。”
京卫武学比照国子监,入则可为武官,不必考武举。
里面多是些小户勋贵。
被朱翊钧选中,自然是稍微有些才能,被送去走快速通道了。
不过快速归快速,烈度还是要保证的,不然也磨不出好用的人才来。
戚继光闻言,露出慎重的神色,劝道:“陛下,阵战不比其他,恐怕真有性命之忧!”
朱翊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,开口问道:“怎么,京卫武学的子弟,比你麾下的人金贵?”
戚继光砸吧砸吧嘴,一时没接上皇帝的话。
朱翊钧摆了摆手:“朕放他们去是磨砺的,又不是镀金的,都从军了还怕什么殉职?”
“卿放手施为,若是不幸罹难一二,国朝也自有抚恤。”
他此前可是已经给家长打过招呼了。
戚继光拗不过皇帝,只好面露苦涩地接下这个得罪人的差使。
朱翊钧见状,不由叹了一口气。
人呐,都没有完美的,戚继光也不例外——他被大明官场这大染缸弄得太会做人了。
遇到大臣便动辄跪拜。
一听文臣父母诞辰,便去寻文坛泰斗写诗作画拍马屁。
遇事从来不争,推功揽过。
这近乎于谄媚的姿态,也是很多人为戚继光不值的地方。
如此会做人,自然有好处的,戚继光就因此极得自居高位者的好感。
譬如时任总督蓟辽都御史刘焘、给事中吴时来、时任兵科给事中温纯,都在与戚继光不熟的情况下,或举荐或推崇过戚继光。
其中刘焘还是贪污腐败落马的,都在临走前极力举荐戚继光。
甚至王世贞、汪道昆这些文坛人士,都横插一脚,撰文传颂。
至于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居高临下的点评,就不得而知了。
而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。
太会做人,往往少了独当一面的气魄。
朱翊钧都将总督刘应节调到了辽东,戚继光还是对其有些惧怕。
皇帝都说了要磨砺京卫武学,戚继光仍有些害怕得罪勋贵。
这是武臣地位所致的官场性格,媚上几乎是武官的通行证,朱翊钧肯定怪不得戚继光。
只是不免有些感慨。
朱翊钧想到这里,止住了思绪,摇了摇头,继续说着正事。
其四其五,都是王崇古一再嘱咐,与俺答汗相关以及右翼相关之事。
不过之后会行文下到蓟镇,朱翊钧也就点到为止,简单提了一提。
说完跟内阁打好的草稿,朱翊钧并没有结束话题。
反而沉吟片刻,悄然夹带起私货:“朕听闻朵颜卫的牧区,颇多女真夷人?”
戚继光愣了愣,旋即解释道:“陛下,女直夷人多在福余的牧区,倒也是一家。”
朵颜三卫,福余便是其一。
朱翊钧摩挲了一下下巴,放低声音吩咐道:“戚卿,届时收服长昂后告诉他,要是顺手,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奴儿哈赤的,今年十六岁。”
“逮着了朕算他十匹马的钱。”
这厮现在应该还没发育,小角色一个。
当然,历史的进程,不以个体的消亡而更改。
朱翊钧也不是为了更改什么大势,只是恰好遇到了,随手为之罢了。
戚继光面露狐疑,不明所以:“中枢对女真人有所考量?”
朱翊钧摇了摇头,坦然道:“没有,是朕单纯想抓进宫把玩一下。”
(本章完)